穗穗和凝霜这才鼻尖沁汗,小口挖了送到自己嘴里,冰冰凉凉,甜甜奶奶,好吃死了。
四个人在烛光月色下分着吃完了一碗冰酥酪。
俞才人摇着蒲扇,神情柔婉含笑。
听穗穗讲,她白天偷偷跑去宫内教坊,在窗边学了她们的新舞蹈,她体态轻盈,纤细柔软,跳得可不比那领头的舞姬差呢。
说着说着,穗穗捧着冰碗,软软的道:“要是能天天吃着酥酪就好了,想吃什么便吃什么,淑娘娘和母妃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,那该多好。”
淑嫔笑着摇头:“连盛宠优渥的萧贵妃都做不到随心所欲,或许皇后可以吧……和陛下夫妻一体,共受朝拜,想要什么,便都触手可及。”
年幼的穗穗笑得娇憨,“那我长大了不要做贵妃,我要做皇后!”
淑嫔笑得前俯后仰,“傻丫头,你是公主,未来天子的亲妹妹,怎么可能做贵妃,做皇后,这是有悖伦常的。”
穗穗听不懂什么是伦常。
她只看到俞才人眼睫低垂,轻咬着唇。
她那时还不知道母妃为何不笑,后来才知道,原来她并非皇帝的女儿。
幼时稚嫩清脆的童声尚在耳畔回荡,穗穗却皱紧眉头,一个字,也不愿去回忆了。
——她要做皇后。
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多风光啊。
那样就能护住母妃,护住凝霜了!
可太晚了。
等她为姜献所得,母妃和凝霜都已经不在了,连淑嫔娘娘都苟延残喘。
她被姜献按在榻上,承受那盛不住,直往外溢到脚踝的泼天宠爱时,含泪想,原来做皇后也并非那么痛快。
她吃到了御厨为她烹制的,精致又美丽的点心,太医院三班轮换不休,只因她前日不小心咳嗽了声。
她被姜献手把手教投壶骑射,焚香点茶。
一日要更衣三次,每一件衣裳都是不同的,需要上百绣娘同时缝绣几日几夜。
她实在不忍,看着那些精美的华服,总想到母妃去世前的夜晚,还在挑灯熬夜,为她缝小衣。
自此她甚少穿精工细作的衣袍,以随性为美,不想京中女眷竟以为风尚,纷纷效仿她薄纱挽肩的随性之风,风靡一时。
真是讽刺。
不做皇后,又能做什么?
起初穗穗也不知道。
后来她在淑嫔的书里找到了答案。
她想去母妃的故乡扬州看接天莲叶,去淑嫔的故乡荆州看明湖秋色,随胡商深入沙漠腹地的西域小国吃蜜瓤甜瓜,或是一路北上等寒雪漠漠,看北国的雪花是否真的像书里写的一样,有鹅毛这么大。
在她已经不再贪恋荣华权势的时候,姜献用绫罗绸缎,翠玉明珠,和无上的权势,缚住了她。
他们相识的时间,彼此都有些太迟了。
……
平州的明月真大,大的占了半边天。
看着,竟像是要垂到院子里一样。
嘉穗微微侧头,用脸庞将碎发推到肩上,露出光洁柔和的杏腮。
她的眼神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,如湃了冰块的葡萄汁,水汪汪香萦萦,却镇的人牙关发痛。
姜献隐隐觉得牙酸,他和嘉穗周旋了一个又一个回合,不怕她流泪,只怕她流不出眼泪。
他伸手,以手背触碰嘉穗的脸。
却碰到一片冰冷。
嘉穗竟仰起头,看着他,微微笑了。
她生得稠艳,连先皇都吃惊,他最美丽无双的女儿竟然是一个小小才人所生。
聪明秀美,能歌会舞,哪里像被养在落魄宫殿中的孩子?
说艳压群芳,也不为过。
“陛下。”嘉穗垂下浓密的睫毛,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姜献温热的手。
她弯弯眼睛笑起来,清丽稚纯的面容竟显出几分妖冶,眼含秋露,绚目的让人移不开眼。
“嗯?”
姜献微微吸气,哑声回应,他珍惜嘉穗任何一个反应。
“我从前听宫里的宫人说,前朝嫔妃有吞金自沉者,也未曾亲自试过,不知吞金是否真的能死,但想来那么硬那么大的金子吃进肚子里,也是活不久的。”嘉穗柔声说。
姜献的咽喉似被凉刀抵住,呼吸间都是森然寒意。
他们都是聪明人,太知道嘉穗这番话的用意。
她有死意。
姜献强忍着后脑勺及脊柱末炸开的惊恸,一把掐住嘉穗纤细白皙的脖子,咬牙切齿。
“你敢!?”
“我有什么不敢?”嘉穗被他掐得摁在红彤彤的床榻上,柔弱的身躯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。
她咽着喉头稀薄的空气,眼角渐渐被逼出红色,她仍保持着冷静的微笑,冷眼看姜献被激怒,却束手无策的样子。
甚至抬高脖颈,好让姜献掐得再深、再狠一点。
最好直接拧断她的脖子!
让她不用再忧惧应付他无度的索求。
嘉穗声音细碎,不响,却足够摄人。
她断断续续的嗓音,飘浮在红蜡氤氲的婚房中。
“陛下不给我刀和剑,我就用金子和白绫,不给我金子和白绫,我就绝食不碰一米一水,再不济,我还有牙齿,我可以决定我的性命。但姜献,你留不住我。”